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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桃花灼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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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世勋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仰望着天花板上一片白,这种白与自己周三回家被车撞时看到的白差不多。那层白里有一道散开的雾,整个儿包围了他,没了方向,停在原地。

    疼痛是从右脚跟传到腿部,随之摔倒在地,还没来得及落地,那层白雾便快速地散去。文世勋倒地后才看清楚,撞上自己的只是一辆自行车。

    一个年轻人在旁边急切地说:“刚才没看见前面有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装撞到了什么东西,感觉撞上了空气,哪里知道有个人在前面,实在是抱歉,撞哪里了?”

    文世勋觉得没啥大碍,可能只是碰一下,皮外伤,出点血而已,这种级别的磕磕碰碰,对文世勋来说,根本构不成什么伤害,他摆摆手,让那个年轻人走。

    那个年轻人一看手势,要他离开,不需要做其他别的事情,有点不相信,但看他摆手,就连连说着“对不起”,可能那年轻人没见过这么好说话的人,担心他反悔,抬起脚,骑上自行车开溜了。

    路上的车没敢动,等着倒下的人起身离开。文世勋缓缓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路边,拦了辆的士到医院拍片儿,小伤,不碍事,医生说是软组织损伤,过阵子会自己痊愈,当然,也可以住院观察,在医院疗养几天再回家。

    文世勋不想在家待着,去学校又不方便,找医生开了点消炎化肿的药,打算到学校旁边自家的来福酒店歇息。

    没想到电话打过去,让司机来接时,百里韶华来了:“伤了就好好养伤,医院总比酒店照顾的好一些,医生、护士都在。”

    文世勋不想与她有争执,就跟随护士到病房里靠窗的床上躺着,随后,腿脚被缠了白色的绷带,弄得跟摔废了似的,文世勋觉得很不自在。

    入院到了第三天,隔壁床的病人开始羡慕地看着文世勋,父母,两个弟弟,两个妹妹,一批又一批的人提着礼物和花来看望他。百里韶华很是热情地招呼着同病房的另外两个病号,给他们送了点水果,说是有事多照应着点儿。文世勋对此却很淡然:只是擦伤,伤势不重,可能还没有伤到什么,右脚被车撞了一下,车子倒在了身上,脚被车压到地上时疼了一阵,现在已经没有多疼,百里韶华非得要自己多住几天院,多此一举。

    心里虽然不情不愿,可是,现在没有更好的去处,一向不爱生事的文世勋自然不想私自出院,会引来一系列地劝阻和问候,尤其是百里韶华的体面,不能给抹掉,父亲在中间不好周旋,文世勋不想为难父亲。

    刚想睡会儿,又有一批人来医院看望文世勋,甚至医生也来得比往常勤了一些,文世勋看向床边的父亲文来福,难得他有空这两天都来照顾自己,看在他的份上,还是不要和阿姨唱反调,虽然只是后妈,但是总比没有要好,比被别人说没有妈妈的孩子要好一些吧。

    文世勋六岁时,母亲和妹妹出车祸离世,父亲接手母亲的酒店生意和水产生意,有点分身乏术,文世勋常常由管家带着,他脾气倔强而孤僻,管家对他无计可施。

    父亲后来遇见了百里韶华,知道她是老婆的同门师妹,离异带着孩子,愿意一起生活,一同照顾和抚养文世勋。

    于是在文世勋十岁那年,家里多了两个弟弟,双胞胎文天赐和文弱水,是百里韶华改嫁时带来的,很听文世勋这个哥哥的话。

    再后来,家里有了双胞胎妹妹文蝶菲菲和文雨筱筱,她们与文世勋同父异母,现在已经三岁,吵闹,淘气,可是在他面前却乖巧得多,令百里韶华都有些奇怪:怎么会那么亲近哥哥呢?

    还没到放学的时间,弟弟妹妹他们今天没有来,文世勋想睡午觉,让父亲把那些送来的礼物带走,百里韶华这几天到省里开会,周末可以回来,算算日子,文世勋要住到周一才能出院,想想都无聊。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文世勋叫来护工,把他旁边的饭菜收走,刚躺下,就听到门外的走廊里有人询问:“你好,请问文世勋在哪个病房?”出门的护工以为又是来探望的人,就帮祁暮漓指了指床位。文世勋听声音,知道祁暮漓就在门外,侧身,装睡。

    文世勋是个不爱主动说话的人,不喜欢接受他人的好意,也不太会拒绝,现如今,躺在病床上,躲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祈祷她快点把话说完,走人。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双手已经摸到了文世勋的额头,带着体温的湿润,闭着眼的文世勋不自主地想着:“春天里,手心出汗,是跑到住院部这里来的吗?够傻的,先前看到她发来的微信时,不好回什么,已经让文弱水转告她不要探视,怎么还是来了?是不是文弱水在传话的时候把话说岔了?没说清楚?还不如自己给祁暮漓回个消息,想想,又不敢,这会让祁暮漓有更多的想法,那更不好了。”

    自从被祁暮漓缠着要了微信后,两人的聊天记录里只有祁暮漓的消息,文世勋一条也没回复。

    文世勋胡七乱八的想着,祁暮漓坐在旁边,说着学校的事情,顺便说着自己的壮举:“我把夏林一教训了一下,宁可错打,不能姑息,不过,没有找出撞你的人,夏林一说不是他干的,就算不是他,不愿意找出真凶,那也有错,一点都不冤枉,你说是吧?你看你,就是不懂得保护自己,伤得重不重?伤哪里了?我看看。”

    祁暮漓说着就要用手掀文世勋的被子,文世勋的手立马紧紧地拉住了被角,实在是装不下去了,隔壁床的两个病号都是中年男人,见一个小姑娘吧唧吧唧地说,还想动手,在边上默默地看着。

    文世勋急忙睁开眼,不好意思地看看旁边的两个病友,又转过头望向祁暮漓:“别动,我很好,已经三天,伤快好了,本来就没事,是百里阿姨不放心,非得让我住院观察,你别胡乱猜测,和夏林一没关系。”

    文世勋紧紧扯着被角,就怕一松手,祁暮漓真的会察看伤情,她可是做得出来这种事情的女孩子。在他们三家里,祁暮漓就像公主一样的存在,三家的长辈都很喜欢她,文世勋的后妈——百里韶华,对祁暮漓也常常夸赞,说她聪慧可爱。文世勋哪里敢招惹她?

    况且,夏林一还在那里杵着,这可是两家大人在私底下就已经订好的姻缘,文时勋早先听母亲百里兰汐说过,夏林一的母亲云如瑾和父亲夏楚雄亲自到祁家提亲,同祁暮漓的父母定下的娃娃亲,谁眼神不好,自讨没趣?只是祁暮漓不知道罢了,她妈左丘雅慧不让大家说给她听,怕她有想法,不同意,不高兴,在学习上分心。文世勋自然是不愿意得罪左丘家,以他们百里家的地位,还不够与夏林一的本族云家作对。

    其实祁暮漓并不理会三家之间的关系,她也没觉得文世勋有多可怜,妈妈和妹妹不在人世,只是到另外一个地方生活,区别不大。后妈也是妈,把文世勋照顾得挺好的,是大家有意无意间的回避这件事,才让文世勋有种孤单的错觉。

    这次文世勋受伤,祁暮漓想借此机会与他走得近一点,刚才伸手拉被角,无非想逗逗他,手放在他头上,就感觉到了他的紧张,要不是怕自己掀开被子,恐怕都不愿意睁开眼睛和自己说话,一下子能说这么多字,今天算是来对了。

    祁暮漓收回拉着被子的手:“既然你说没事儿,那我明天再来看你,百里曼青。”还没等文世勋回绝,祁暮漓起身小跑,离开了病房。留文世勋在那里将“不必了”三个字小声地说给了自己听,这小姑娘竟然称呼起文世勋的本名,好久没人这么叫他了,文世勋听着亲切。可是他们仙家后人的本名一般不在外人面前说,祁暮漓从来不管这些规矩,真是什么都敢说。

    隔壁床的病友等祁暮漓出去后,忙不丢地对文世勋说:“这是你女朋友吧,虽说年纪小了点,但看得出来,她很关心你,小伙子,真有福气。”文世勋想解释来着,可又觉得没那个必要,一说就会说很远,而且本就没什么事情,就是祁暮漓喜欢有事没事地出现在他周围,真正说话的次数很少。

    文世勋笑了笑,没说什么,递了两串父亲带来的葡萄给隔壁床的两位病友,陪床的阿姨笑呵呵地接了过去:“这怎么好意思,吃了你好些水果,你休息,我们尽量安静点。”边说边把葡萄递给另一个病友,再拿着手里的葡萄去水池处洗。

    迎着落日的余晖,祁暮漓跑出医院,祁叔叔和哥哥姐姐们还在等着他一起回家。祁暮漓一上车就看到了祁妍文嫌弃的小眼神,她忙撒娇地靠向祁妍文:“怎么?我看望一下病人,这点怜悯之心你不该同情同情吗?我妈又没说时辰,来得及在太阳落山前吃晚饭。”

    祁妍文被她胳膊一挽,早就没了脾气:“你看你,我们明天休息,可是你的两个哥哥明天还有课,他们是请假回来陪你的,你还拖大家后腿,他们不舍得说你,我可不心疼,再说了,女孩子要有什么来着?就是……我忘记左丘阿姨是怎么说的,你自己想想。”

    祁暮漓知道她要说什么,无非是女孩子要矜持,要懂得自尊自爱什么的,拿手在祁妍文的腰间挠痒痒,坐在前面的祁执安咳嗽了一下,后面靠窗的祁翰舟顺手把挨着的妹妹的头扶向自己肩膀,祁妍竹拉拉祁妍文的衣襟,车内才安静下来。

    车子穿过热闹的街市,回到了祁家大院,餐桌上陆续上着菜,用餐的时候没人说话,每个月圆之夜的例行事项,大家都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吃完饭,各顾各的忙开了。

    夕阳西下,最后一丝光亮顺着墙角潜入了黑夜,消失在无边的云端,月光渐渐爬上了四合院二楼的窗台,这里是云如瑾为夏林一读书租住的房子,离学校很近,放学后,夏林一就到四合院休息,吃着钟点工送来的夜宵,做着未完成的作业。

    冷风吹过,夏林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么多作业,如果有人来帮忙做一做,多省事儿,脖子酸疼酸疼,摇一摇,晃一晃,还是不太舒服,没办法,作业总得要做。夏林一揉揉眼睛,伸伸懒腰,继续做作业。虽说明天周六,休息,他也没有回嘉乐小区,还有事情要做。

    一道黑影在夏林一的窗外游离,丝发在空气中飘逸散开,透过窗子,看到夏林一并没有被打得怎么样,就转身消失在了树梢之外,向医院的方向飘去。

    黑影是姜影在,刚死不久,是只灰灵,飘在野外,结识了一个姐妹姜若梦,住在灰灵姜贤和姜齐的一处山林里。灰灵与鬼怪差不多,不同的是灰灵的灵识里多了点冤孽的怨气,还有人世的一些记忆,在死的那一刻,强行记录下来,所以没有鬼那么纯粹,鬼已忘却所有,只是觅食比它们弱的灵识魂魄。

    当然灰灵也少了点怪的险恶,不会如它们一样三五成群地偷食将死之人的灵识魂魄、抢食其它弱小邪物的灵力,有时还会攻击鬼和灰灵。灰灵通常独行,沿着仅存的记忆,在人世间穿梭,靠着觅食动物刚死时的灵力延续自身的修为,实在找不到食物,也会找点由动植物修化成的邪物来吃,如果运气好,可以找到仙家在人世的后人作为自己的主人,由他们牵引着进入轮回。灰灵同妖魔鬼怪一样,可以自主选择投胎为动植物。可是,姜影在更想再做一次人,这就很难了。

    姜影在本性善良,出生农村,读书成绩一般,勉强考上个一般的大学,二十岁,本是青春年华的时候,因为发现男友出轨,将他推下河淹死,后被男友的怨灵缠上,在路上失了神,迷了方向,死于车轮下,虽有不满,但事出有因,她也并未去找男友的藏身地,只是可惜了大好年华,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心有不甘,想用最近的路进到下一世的轮回里,再在人间活一回。

    文世勋的出现,令找寻仙家后人的姜影在很欣喜,他身边没有鬼界的跟随者,也是个爱独处的人,姜影在打算引起他的注意,让他成为自己的主人,为自己重新做一次人提供便利,要不然,以姜影在的修为,投胎为人的机会渺茫。

    姜影在活着时,夏林一的父亲资助过她的学业,所以她偶尔会关注到夏林一,这次来看夏林一,除了关心,还因为文世勋受伤的事有疑惑,想一探究竟,白天松林里,水池里,听了,看了,感觉和夏林一没什么关系,于是飘走,再去看文世勋。

    月光把树冠描画在医院冰冷的墙上,一群蠢蠢欲动的影子在墙内游离。文世勋将病房的几面墙净空,安稳地睡着,一觉醒来,已入夜,姜影在立在墙边,发觉文世勋醒来,坐在床上,她不能近身,只能隔窗望着。

    关于文世勋三天前进的白雾,她和姜若梦打探过,听说,是哪个仙家布的白雾阵,没想到,文世勋闯进去,才立马收走,没有办法知道是哪路仙家,她们跟不上。

    朦胧中,文世勋觉得窗外有东西在注视自己,透过墙,看见了姜影在,年轻姑娘,浅浅的黑色怨气如飘在水里的游丝,在身边散开,垂直的长发里,眼睛清澈,呆呆得望向窗户,看向自己。

    总有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想亲近文世勋,他已经习惯被这样注视,没打算搭理她,随她去,过段时间,觉得无望,自会离开,闭上眼,留姜影在飘在窗外,不予理睬。

    看着文世勋睡着,把手放在被子外面,姜影在倒是有点欣慰,这是许多日子以来,文世勋第一次正眼注视她,就算认识了,以后的事慢慢来。

    文世勋内向,忧郁,不爱多言,活在两个自己之间,更喜欢那个如影随形、见不得光的自己。正是有这种想法,才能很快的感知灰灵的存在,原来悲伤可以相通。姜影在死后被遗忘在黑暗里,文世勋对姜影在来说,是最合适的选择,如果能加以时日,被他注意,被他使唤,也许有机会助自己离开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依附在墙角的姜影在自顾自地打算着,根本没想到后来的“离开”有多难。

    月明星稀,鸟儿在枝头歇息,树下,草间,有几只鬼怪趁着夜色出来凑热闹,在政府大院附近找食。姜若梦追寻着姜影在的踪迹,游荡到了政府大院上空,停留在文家的阁楼外面。

    屋里,安静,姜若梦找到那对双胞胎,一个在看书,一个在玩游戏,文世勋不在家,两个弟弟觉得屋子里少了点什么,文天赐九岁时和改嫁的妈妈来到文家,看见这个比他们大一岁的哥哥时,觉得他好安静,当文天赐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时,文世勋会默默的收拾,弟弟文弱水也跟着收拾,弄得文天赐很反感,后来,发觉两人玩的时候,被孤立了,只好收敛一点,主动示好,慢慢发现,大哥挺照顾他们,以至于后来会不自主的想与大哥多亲近一些。

    现在,大哥住院,房间里没人,文天赐的心里空落落的,少了一个可以听自己说话的人,弟弟文弱水想听,还被他嫌弃,虽然弟弟留着长发,可是他们长得太像了,文天赐感觉就是和镜子里换了长发的自己说话,没意思。

    打开大哥房间的灯,文天赐把大哥的枕头抱到自己床上,依偎入睡:“弱水,别动我枕头,听到没有?你今晚再看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别喊我了,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在呢,他们不敢靠近你,在我三尺之内就可以了,睡吧。”

    胆小的文弱水委屈地说:“你可别半夜起来不喊我,上厕所也要叫上我。”还求着哥哥把红丝带拴在手上。

    文天赐懒散地坐起来系红丝带:“拜托,老弟,你都十五了,高中生了,好不好?瞧你那点出息,是我不叫你吗?还要叫得醒才可以?睡着了就不会害怕了,乖,睡了,我就在你旁边。”文天赐给弟弟盖好被子,然后用牙给自己也系了一个蝴蝶结才安心的靠在大哥的枕头旁开始入睡,看着弟弟的后背,可能他也有点儿想念大哥了,要是大哥在家会帮着他们系红丝带,弟弟睡得也会更安心。

    姜若梦看着他们入睡,舔了舔嘴唇,没敢动,这是姐姐姜影在交代过不能动的人,他们的灵力可以吸取,可也很危险,稍不注意会被反噬,不能引诱到窗户边,更不要说引着摔下楼。

    吸食新鲜的灵识,还不如骗其他独自在家的小孩子,跟着飞出窗外,直接等在楼下,简单,实在,还安全。姜若梦又飘到另一侧,熟睡的两个三岁的小妹妹,鲜嫩无比,可惜也不能动,她撇着嘴,飘走,继续找找姐姐,平时,姐姐会在这里出现,这阵子,忙着找灵识,没见着她,她的经验少,别被什么鬼怪盯上,就麻烦了,不在这里,就只能是在文世勋所在的医院。姜若梦转身,朝着姐姐的方向飘去。

    医院里,楼道里的灯忽明忽暗,值班医生把门关紧,没事不出来,只希望这种闪烁能快点平息,有些东西见多了,回避一下总归是好的。文世勋没有睡着,翻个身,拿出手机,无聊的翻看着相册里两个妹妹的图片。

    窗外,有风的声音,似乎还有树叶的声音,文世勋听得出了神,不知不觉来到了一片荒野,远处有一长发的人影,文世勋如鸟儿一般飞起来,快飞近时,看到那个人影处在一股冷风之中,冷意袭来,文世勋打了个冷颤,回过神来,还在看手机里妹妹的图片。

    树梢间,姜若梦依靠在刚长出嫩叶的柳枝上,伸出细长的手指找吃的,没找着落单的鬼怪,搜了一把邪物的散落灵识,将就着吸着,她没有到医院里去,想着医院里面,定会聚集一些和她一样找食的鬼怪,要是遇着个比她强的,麻烦。

    周六,别家小孩在快乐的玩耍时,祁暮漓只能在家里好生休息,等着日落,两个哥哥担心她无聊,陪着她在楼上看电影,打发时间,祁执安收拾着妹妹吃的水果,零食,祁翰舟在房里看书,除了下楼吃饭,就没出过房门,直到夜晚来临,圆圆的月亮升上夜空。

    当月亮快升到正空时,夏林一的作业才做完,白天用了一天的时间整理桃树下的土块,想趁着时节,种上点花儿,作业放着没动笔。窗外的桃花被风吹落了,花瓣散落在四合院的院墙下。夏林一下楼,在桃树边挑选几株好看的桃花,趁着月色,向祁家走去。

    祁家院墙外,银杏树叶刚长出青绿的嫩叶,月光下,树影里的夏林一轻轻地越过围墙,来到祁家西边的小庭院,看到大庭院里二楼的灯还亮着,他没敢打扰,悄悄来到祁妍竹的窗外,将写有道歉信的盒子从窗框间的缝隙里放进去,盒子里还有他从四合院折来的美丽的桃花。

    屋子里面没有人,祁素灵母女三人后半夜才会回来,夏林一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以祁妍竹的性子,她一定会把东西亲自交到祁暮漓本人手中,说不定周末就可以到他的四合院里赏花,院里除了桃花,还有一些父亲养的其它花花草草。

    这个时节,在祁暮漓眼里,最好看的花就是桃花,一朵朵,粉红粉红的,开满了整个枝头,祁暮漓喜欢粉红色,每年桃花开的时候,三家在一起聚餐时,夏林一都会到祁家的静香园陪祁暮漓赏花。

    而现在,自己租住的院子里,桃花开了,夏林一还不得使劲炫耀一番,怎么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高一刚开学时,祁暮漓来过四合院,还问过夏林一桃花的花期,现在,带祁暮漓去看,她一定很高兴,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夏林一回想着祁暮漓的笑容,不由得偷笑了一下。

    夏林一把祁家周围的情况打探了一遍,安全,于是打道回府,回到他的四合院里面休息。而他不知道的是,祁家正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祁家不想让夏家知道他们能力有限,本就依附在他们之下,如果这点事也办不好,相处起来,会觉得不得劲,一点底气都没有了。

    左丘雅慧偶尔被云如瑾问起有什么难处时,左丘雅慧知道是在关心祁暮漓,总是用一副轻松的神情回答着:“我们有什么难处,一定会说的,你放心,这么好的朋友,需要帮助时,你可要义不容辞啊。”说得轻松而随意。云如谨后来就没怎么再问这件事,但是,会给些空山寺送的紫丹给祁家,放进祁暮漓的汤药里。

    所以云如瑾只知道每个月的月圆夜,祁家总是很紧张。在她看来,是大家在担心祁暮漓,希望她顺利地过完月圆之夜,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来就没事儿了。而在夏林一看来,他以为就像女孩子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身体不舒服一样,多喝热水,多休息就成。

    祁家二楼,祁暮漓已很虚弱,一家人来到她床边守着,屋子地面上摆了很多蜡烛,一排排,一层层,能放上蜡烛的地方都放上蜡烛,在床边左右和床尾的地上空出三个蒲团的位置,三位师奶坐在被蜡烛的火苗包围的蒲团上。

    祁妍竹和祁妍文拿着禁符在窗边站着,祁执安和祁翰舟拿着剑在房间门口守着。左丘雅慧在楼顶布着迷踪阵,防止觊觎祁暮漓绿血的鬼怪和邪物偷偷潜入,坏事,总会有些个不知死活的进来,如同飞蛾扑火般落在迷踪阵里,烟消云散,倒是给左丘雅慧白白得了些汤药原材料,方便下个月熬制汤药,在夜里的山林间少走几步路。

    祁泰安在楼下静静的坐着,有些不安,祁叔站在旁边陪着他,祁素灵在厨房熬制着一种特殊的香薰,丝丝清淡的花草气味,飘散在整个祁家院落。

    血液为浓稠的绿色时,祁暮漓整个人也成了个绿色的人儿,她十分痛苦地忍受着体内每滴血的炸裂和融合,那绿色血液中有她的魂魄,使得祁暮漓神情错乱,却又要用尽全力让她们在体内通畅运转。

    三位师奶在祁暮漓的身体上方施了一层白雾,可以禁锢魂魄,不让它溢出体外,这可是一丝也不能丢的,如果丢去一丁点儿,要好长时间才能恢复元气,以前就有灵族后人女孩在月圆夜丢了一点魂魄,变得痴痴呆呆,费了好大劲才将丢的魂魄收回,重回正常。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终于到了丑时,祁素灵拿着准备好的公鸡,抹了它的脖子,将血滴在碗里,端到二楼,递给祁执安,他在四张灵符上画上安神符,然后将灵符贴在了祁暮漓的四根床腿柱上,三个师奶仍是坐在蒲团上守着祁暮漓,要等到天空大亮,要等到她醒来,她们才能离开,以免节外生枝。

    祁执安和祁翰舟在二楼轮流巡视,过了寅时,祁暮漓的神情才慢慢放松,眉头逐渐舒展,最后平静而安逸地睡着了。祁妍竹和祁妍文将蜡烛一根根熄灭后放在箱子里带走,祁翰舟揉着困顿的眼睛扶着祁执安的肩膀回房睡觉。

    回到房间的祁执安显然困得不行了,直接倒在床上,不愿意动弹,祁翰舟虽然困,可他不洗睡不着,只好到卫生间简单地洗洗,才到床上,祁执安迷糊着对祁翰舟说:“下次洗了澡再去站岗,让你跟我一起洗,不愿意,现在还不是要来一遍。”

    祁翰舟把祁执安翻到被子里:“你说的,下次一起洗,可别后悔。”祁执安的内衬大多是高领,祁翰舟把他推起来才将内衬褪去,下面的衣服也麻溜地褪掉,祁执安习惯了弟弟的摆弄,懒得动,有人帮他脱衣服,给盖被子,省得动手,他任由弟弟把胳膊和腿压在身上,耳边是弟弟的呼吸声,祁执安不敢动了,静静地等着他睡着。祁执安有时也觉得别扭,都这么大了,两个男孩子还裸睡在一起,而且,弟弟的一些习惯实在不好,但每次见他难受的样子,还是会心软。祁翰舟用手摸着祁执安的耳垂,气息就在脖子那里回转,祁执安退的地儿都没有,刚动了一下,弟弟贴得更紧了,这个弟弟不好惹,随他吧,快点睡。

    卯时,祁家大院外,夜里那些张狂的鬼怪们又是无功而返,只得离开,各回各家,归于阴暗潮湿的地界,隐于城市和乡村的各个角落。黎明,沉寂而清冷,春天的风里,寒意仍旧,出行的人们顾不得这些,开始了一天的生计,叫卖声、车声四起,形形色色的人推着城市的轴承运行。

    泽城东边的空山寺里,云润清点着上半个月积攒下来的丹药,云泽没等他数完,伸手接过:“这才回暖,少是少了点,不急,林儿没说等着,可以先把之前攒的选些给他,新鲜的,炼出来后,习武时带去,他不会介意的。”

    云润收回摊开的手,拂过衣袖:“这半个月以来,投到人胎的渐多,下半个月要少点,让后面的先等等。”云泽向地宫走着:“你少操些心,多又能多几个?能遇到合适的人家,走就走了,我们寺里的亡灵优先,别让别个地界的来插队。”

    云润附和说道:“有道理,我们超度的,怎么能便宜别个地界的胡来。翼族的百里家最近清理了一批妖和怪,你带点碎丹去看看,选几只成色好点的带回来,省得我去捕,匀出点时间教林儿习武。”云泽回过头:“灵族在石墟山里过得惬意的很,得空叫上东颜去城里喝喝酒,就这点嗜好,还不来找我,难不成还有别人愿意陪他喝酒,愿意背他那个酒鬼回山?”

    云润没有理他,打开地宫的门,将云泽手里各色的丹拿进去,轻轻地放进八盒里,把其他的仙丹看过一遍,才锁好八盒。出来时,递给云泽一壶酒:“你就惦记着它,说了一路,绕也要绕到酒上,爱喝,直说,我又不是不给?东颜,少劝他喝酒,整得迷迷糊糊的,一点掌门的样子都没有,被他徒弟看见了,有样学样,看他怎么收拾你。”拿过酒的云泽哪管那些:“知道,知道,少喝点,走了。”

    相邻的雨山观里,云秋濯在山上找草药,附近的村民到山上求医问药时,可以为他们治病疗伤。云牧瑶已经找了一大筐,坐在石头上等姐姐。

    天已大亮,文世勋做了一夜的梦,在梦里寻了无数地方,还是没有看清梦中人影的样子,总是在快看见的时候没了踪迹。芳草地,溪流边,树林间,山洞里,不清楚那个人影要到哪里去,似有似无,若隐若现。带着文世勋飞到树梢之上,飘到枯草败枝之间,有那么一瞬间,刚要靠近,却跌落到山崖。文世勋从梦里惊醒,他拿过床边桌子上的眼镜,看向窗外,早晨的太阳真好,明亮,清澈。

    吃过护工送来的早餐,文世勋穿上外套,拿着书,打算到病房外面走动走动,等爸爸带两个妹妹过来玩,两个弟弟也会来吧,周六他们上补习班,培训班,没时间过来,周日才过来,几天没见,文世勋心里开始想着他们:文弱水昨晚会不会害怕?胆小鬼,窗外的鬼怪,见多少次了,还是害怕,下个月再给系红丝带。

    一大清早,四合院里,夏林一的房门被妈妈推开,叫他去补课,下午要学钢琴,还要练字。一天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我今天可以不去吗?有事儿。”夏林一恳求着妈妈,“你看,我上次考得还可以,少上一节课,没什么妨碍,况且,以你儿子的智商,学习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吗?”

    云如瑾自然不吃这一套:“你说不去就不去啊,老师已经约好了,你不去算怎么回事?这是信誉问题,快点,别在那儿磨磨唧唧。”夏林一挪挪脚,站到老爸夏楚雄的身后。夏楚雄看到儿子实在不愿意去,只好把儿子放在身后:“那就给他休息一天,老师那里,我去解释,好吧?难得孩子想陪我在家弄弄花花草草,我昨天还答应他了。”

    夏楚雄看向云如瑾:“下不为例,再有什么安排?我一定提前和你商量。”云如瑾又生气又无比宠爱地摸摸儿子的肩,答应了,他现在是小伙子了,不能再摸头,说不定以后连肩膀都摸不到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祁素灵的饭菜已准备好,大家要吃午饭了,祁暮漓才被三楼下来的哥哥们叫醒,从楼上下来,看到祁妍竹递过来的信。没打开就能猜出是谁,祁暮漓有点不想看,夏林一又想要来占用自己的周末时光。不情不愿地打开信,看完之后才知道夏林一租的四合院里面,桃花开了,很好看。

    祁暮漓不想出城看自己家的桃花,太远了。如果是去看桃花,还是可以的。她想象着:桃花全部盛开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大概与静香园里的桃花差不多,好看,能好看到哪里去?祁暮漓把信放回盒子,看到盒子下面有枝桃花,花瓣已不柔美,楚楚可怜的样子,心软了,和祁妍竹商量着:“你看我去不去呀?”

    祁妍竹笑了笑:“去,正好散散心。”祁妍竹在装信,头也没回地对祁暮漓说着,正好离文世勋远点儿,她手里摆弄着夏林一送来的桃花,她也想去看看。

    盒子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祁翰舟眨眨眼,又瞅瞅哥哥:“妹妹可能出门,你去不?”祁执安把脖子处的衣领向上扯了一下,手背在脖子伤口处贴着:“去,周末就该出门走走,家里的事情晚上再做。”看着弟弟幽怨的眼神,祁执安忙把头转向餐厅那边,想想又觉得不妥,便回过身,拉着祁翰舟一起去吃饭。

    四合院里,夏林一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落叶倒在花圃里,可以成为肥料,夏楚雄在剪玫瑰花枝,夏林一学着父亲的样子修剪花枝,多余的枝条剪去。夏楚雄瞅着眼前的玫瑰花枝对儿子说:“等到四月份,玫瑰开花,一定很娇艳,你带祁暮漓来看,她要是喜欢,送几株给她,栽种到她家后面的花园里。女孩子就和这花一样,要好生看护,别动不动地惹她生气,她要是不理你,那就想办法哄她。花好看,有人惦记是正常的,你看从我们院外经过的人,你敢保证没人想进来摘几朵?这个院子里的玫瑰,我去年就来看过,后来租房子,就直接选了这里,想看它们今年开花的样子,会更美。”

    夏林一听这说话的势头,父亲是要给他讲爱情的大道理,说不准,还会提起文世勋,于是直起腰,拍拍手上的叶子:“美,没有祁暮漓美,行了吧?她是花,娇滴滴的花,我哪敢惹她生气?妈说让你下午回去给她做酸菜鱼,不早了,你该去买鱼了。”夏楚雄抬头望了望天上高高的太阳:“嗯,是不早了,我先去买鱼,迟了,鱼不新鲜。”他脱掉身上的围裙,连同大剪子一起交给儿子:“耐心,要有耐心,儿子,记得回来吃我做的酸菜鱼,最好是两个人回来。”

    父亲离开后,夏林一又开始收拾院子,正在打扫时,祁妍竹进来了:“我来扫,祁暮漓在后面,你去找她。”夏林一的外套敞开着,与祁妍竹擦身而过时,衣服碰到祁妍竹手上,男孩子身上独特而清爽的气味,令祁妍竹的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失落:以自己的身份,与夏林一相比,自己还是能有空看到人就好。

    扫把有点小,祁妍竹在草上费劲地扫着,实在不好清理,她干脆蹲下身捡枝叶,丢到靠墙的垃圾桶里。

    听到夏林一喊祁暮漓,祁妍竹才回过神,拉过身旁丢叶子的妹妹祁妍文到其它花卉边欣赏院子里的花草,祁妍文闲不住,进到夏林一习武的西边凉棚,拿起一把木剑,练习师傅教的武术。祁妍竹坐到凉棚下木围栏的长椅上休息,有点困,熬了一夜,早上还要跟着母亲做早餐,收拾屋子,累得不行,趴在围栏上就想睡。

    院子外面,祁暮漓看到了长出院外的桃花,阳光洒在粉红的花瓣上,令人忍不住想驻足前往。四合院的老房东并排种了三颗桃树,看得出以前修过枝,树枝错落有形,祁暮漓站在树下,摘下一朵桃花,放在手心细看,回想之前说的话,没好气的走到夏林一身边:“我这两天想了想,你应该不是打文世勋的人,那天的事……”

    见祁暮漓主动靠过来,夏林一的眉毛动了动,心领神会,张张嘴,又闭上,舌头把嘴唇润湿后,喉咙觉得干,咽了咽口水,还是觉得不说话为好,感觉说什么都是错的,可不能再犯之前的错误,一定要稳住。

    祁暮漓见夏林一没有说话。以为他在生气,又补了一句:“我下次一定先问清楚。”夏没想到祁暮漓今天这么好说话:“没事儿,我这人皮糙肉厚,打几下不碍事,只要你能消消气。那个……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考虑一下我呗,我比那个闷葫芦要差很远吗?我觉得还好吧,怎么样?”夏林一本不想这样问的,反正定了亲,奈何家长不准说,之前夏林一没把这件事放心上,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后来发现祁暮漓的眼里不知从何时起满是文世勋,自家的宝贝被人惦记,可怎么行?

    祁暮漓本来心里有点愧疚的,没想到夏林一还会顺藤爬,有点不高兴:“你不想做朋友,也行,以后不要喊我来看桃花了。”夏林一没招:“好了,好了,朋友,好朋友,我给你发的消息你好歹回一回,弄得我跟个傻子一样的,自言自语。”

    “没空,我的功课多。”祁暮漓觉得有点累,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我想回去了,送我。”夏林一向祁妍文招招手,眯着眼的祁妍竹看见了,带着祁妍文朝他们走来,祁妍文本来就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现在姐姐喊他,知道谁要走,剑放回原位,跟上。

    “我妈说今天的晚饭会提前一会儿,早点回去也好,以免被问起时,不好解释,本来是说出来散步的,这个时候差不多该回去了,走吧。”祁妍文接过夏林一折的桃花,“有事留言,你要说话我会带到的,她晚上真的有点忙。”

    夏林一知道留不住人,祁妍竹心思细,今天多亏她的周旋,才有机会与祁暮漓多待一会儿。还没等夏林一开口,祁妍竹谁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夏林一用手型回了一个“OK”。

    看着他们远去,夏林一还是有点不舍,准备了几天,祁暮漓只在院子里走了一小圈,话还没说几句就走了。夏林一把外套上的扣子扣上,刚才是为了装酷,现在要回去,不能被妈妈看见他衣服敞着,会唠叨“着凉”“感冒”之类的话,不想听。

    夏林一回到嘉乐小区,上楼,进门。云如瑾把夏林一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他的身后,一个人回来的:“怎么了?儿子,不高兴了?吃饭,补个午觉,云秋濯姐姐已经等在那里,等你睡醒后教你学钢琴,云牧瑶姐姐也在,你学完了钢琴,再跟着他学书法,不准调皮。”夏林一听厌了这种语调,但还是很乖地说:“放心,云姐姐夸我聪明着呢,钢琴已经弹得很好了,下次考级问题不大。”

    夏林一说的云姐,比他大很多,还是少女模样,脸上一脸严肃,一点儿都不可爱。夏林一更喜欢和云牧瑶姐姐说话,她很亲切,教毛笔的时候很有耐心,写错了,从不惩罚,只是让他再写一遍,练心性。

    祁妍竹从夏林一那里回去后,在她的日记本里写道:我在泥泞里跋涉,看向你,看见了漫野花开,没有一朵是花。她羡慕祁暮漓的开朗,更羡慕她能在一个完整的家里长大,但是,羡慕归羡慕,并不影响她像一个大姐姐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祁暮漓,或许当初祁泰安救下她们母女三人时也有这种想法,给祁暮漓找个陪同她一起长大的姐姐。所以,才把她们从洪水肆虐里救回来。

    说起那次洪水,多年后,祁妍竹仍旧能隐隐地记得当时的场景。当年,下了好几天的雨,村里的人冒着雨,陆陆续续去田里和渠道疏通水流。

    大水是在半夜起的,石墟山方向来的水冲到西海湖里,湖水从暗道和小溪冲向泽湖时,溪水漫过了两岸的树木,四散奔逃,祁妍竹的村庄的村民们为了灌溉农田,由村民和祁泰安的休闲山庄一起集资在小溪边修了个蓄水坝,当溪水涌入时,水位渐涨,守坝的村民发现有水从坝堤下渗出,村里能出动的人都去堵口子,有经验的人则建议大家边堵边准备离开。

    祁妍竹家里人多,父亲和叔叔们没有分家,他吩咐祁素灵回去收拾东西,随时准备离开。大雨如注,祁妍竹抱着妹妹向窗外张望,屋檐的雨噼噼啪啪的落在地上。家里的电闸被爸爸关了,怕打雷烧了家里的电器,卧室里的烛火被风吹得影子四处晃荡,六岁的祁妍竹并不知道那晚和以往的雨夜有何不同,顶多就是雨大太多了。祁妍竹觉得困,还是要哄着小一岁的妹妹,她抱着妹妹在窗边的床上等妈妈回家。

    天快亮的时候,妈妈先回来了,喊祁妍竹一起收拾东西,看着母亲面色紧张,使劲往一个大包里装东西,有的东西放进去,又被拿出了,还有些东西就往楼上搬,祁妍竹把自己和妹妹为数不多的玩具也抱到楼上的杂物间。

    水如蛇一般溜进一楼的大厅,然后是两边的卧室,后面的天井,仓库,厨房,牛棚,甚至鸡窝。祁妍竹的父亲慌张地跑回家对妈妈说:“东西越少越好,换洗的衣服和钱,带上元竹和元文,先往大路上走,我去喊妈,她是个死脑筋,老二和老三劝不动,我去背她,不用等我,跟着大家走。我会赶过来的。”

    没等祁妍竹她们母女三人走上大路,水已经赶过来,没膝处的水里夹带着水草和杂物,推着她们前行,三三两两的人聚集到一条道上,向前奔跑,村子西边的湾山是大家最近的逃生地,泰安休闲山庄当年是敞开的,四周没有围墙,山庄里的湾山山顶有个酒店,可以暂时避难。祁素灵把大包挂在背上,抱着小的,牵着大的,实在跟不上,被落在后面。

    赶上来的父亲背着奶奶,想让二叔背,奶奶嫌弃地看看祁妍竹:“丫头片子脚力劲好得很,跟她妈一样,你操什么心,我们先过去,你还怕她们丢了?就她那脸皮,爬都要爬过来。”祁妍竹的二叔和三叔自然是不敢和母亲顶嘴:“嫂子,你看,要不这样,我哥先带妈过去山上歇着,再来接你们,我和三弟去路那边的餐馆拿点东西就来帮你抱文儿和竹儿。”祁素灵只好望着他们来了,又走了。

    水过大腿,祁素灵抱一个,背一个,实在走不动了,巨大的水流冲击力,使得站立都成问题,祁素灵看向旁边一棵大杨树,费力地淌过去,把两个女儿一个一个往树上推,小时候的祁妍竹和祁妍文喜欢爬树,逮着枝丫就能往上爬。

    天已大亮,洪水咆哮着席卷着大地,大路只能由路边的树木来辨识,房屋在水中坚挺,不远处,路边靠近小溪方向的餐馆轰然倒塌,几处河边的瓦房也被冲毁。雨渐渐小了,直到雨停,祁素灵才将胳膊从孩子们的头顶拿开,但她们仍然湿透了。

    祁妍文毕竟小一点,竟然一点也没觉得害怕,反倒是觉得新奇又好玩,没有爸爸和奶奶的指责,她嘻嘻哈哈骑在妈妈和姐姐之间的枝丫上:“爸爸和叔叔什么时候来接我?我好饿。叔叔会给我带好吃的吗?我想吃叔叔做的糖醋排骨,姐姐,叔叔会不会记得我爱吃糖醋排骨?”

    祁妍竹哄着妹妹:“文儿爱吃,叔叔当然会记得,还会拿个小本本写在上面。”

    出门太急,祁素灵没有带吃的,这会儿只好安慰女儿:“等一下,爸爸就来了。”

    实际上,在祁妍竹父亲背着奶奶走了没多久,一大波洪水就挡住了去路,洪水如脱缰的野马,冲走了路上的村民,暗流涌动中卷着他们向更远处的泽湖奔流而去。

    祁素灵抓住大树,大声呼叫,声音都喊嘶了,也没听到回应。大树在水里时不时地摇晃,祁素灵担心杨树承受不住她们,于是把外衣脱下来,用袖子将两个孩子的衣服连在一起,如果树倒了,她还可以把她们拉着往前游。就算被卷到水里,也要在一起。

    正当她们绝望时,泰安山庄的救援船在附近救人,也发现了她们,把船开过来,两个救援人员将她们接到了船上。同船上的还有先跑出去的几个村民,祁素灵看着他们,他们却遗憾地摇头,祁素灵觉得还有一丝希望,可能他们已经在安全的地方等,又或者也被谁救了。

    到达湾山酒店后的几天里,祁妍竹始终没能等到父亲和叔叔们,母亲的眼里充满了失望和悲切,她就没再追问他们的消息,怕惹得母亲伤心,妹妹结识了新朋友,偶尔会提及爸爸和叔叔,还会在新朋友面前比较叔叔和爸爸的厨艺,谁做的菜更好吃。

    祁妍文的新朋友是祁暮漓,两个五岁的小朋友在酒店的大厅里跑进跑出,祁泰安见女儿很喜欢这个小朋友,正想给女儿找陪读的他找到了祁素灵:“你们愿意到我家暂住吗?以后,如果想留下,可以在我家做做家务,工资好商量,孩子的读书费用由我们承担,需要参加培训班,费用也是我们出,就是有一点,跟着我女儿一起读书,一起参加培训班,她学什么,你的两个女儿学什么。供她们到大学毕业。你看怎么样?”

    祁素灵想了想,答应了。祁素灵一直是家庭主妇,祁泰安提的工作,她还是可以做的,能负担学费,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好事,等安顿下来,还可以去打听孩子他爸的消息。

    后来,祁素灵得知孩子她爸、她奶以及两个叔叔均不在人世,也就没再打听他们,带出来的衣服里有祁妍文父亲的,祁素灵拿到东边的空山寺里,请住持为衣服的主人招魂,住持留下了衣服,答应她会办妥此事,她才离开。

    那年九月,两个孩子跟着祁暮漓读幼儿园大班时,祁素灵主动提出将孩子的姓氏改成“祁”,让孩子们以姐妹相待,尤其叮嘱祁妍文要听祁暮漓的话。

    静下来的时候,祁妍文回忆过去,总会想到漫天的雨,汹涌的水,即使在梦里,她也常常感觉卷入水底,透不过气来。这种感觉使得她对水有种畏惧,很少到水边走。

    小庭院里,已经闻到厨房里飘出的菜香,祁妍文在楼下练武,等着姐姐来叫她一起去吃晚饭。祁暮漓在她的阳台上看夕阳,橙色的阳光落在她紫色的外套上,衬得小圆脸更加粉嫩,几丝额头边的长发在耳边绕来绕去,似乎风儿也喜欢这样的可人儿。

    祁暮漓的头偏向医院的方向,想去,却又怕文世勋嫌弃,留下个扰人清静的印象可不好。

    医院的过道旁,文世勋懒散地坐在长椅上,等了一天了,人还没来,他边看书边看来来往往的人。

    医院是人的生与死最清晰的地方,新生命的诞生,难以挽留的生命的消逝,中间还有一些为了生和为了活的人们,为了生活,不知明天是什么样子,才要努力,也并不是努力了就有希望的生活,只是让自己觉得,已经尽力了。

    好些人拼劲全力,人才两空地出院,活着的人更艰难,又能怎么样呢?对一些人来说,活着是在等一个可以体面地离开的方式,文世勋从不挽留那些放弃生的希望的人回去,就在一旁陪着,目睹他人自己为自己送行。

    而对于文世勋来说,这种自我放弃的机会也是不存在的,所以白雾里的他被保护着,只是受了一点小伤,原本算好可以被自行车撞上,再被后面的车碾压而死,可惜,被师傅发现,投来了白雾,下次同师傅习武时,受罚是在所难免的。

    敏感的文世勋常常觉得自己蜷缩在黑暗里,没有生的快乐,也没有活的渴望,没有明天,抬头不见日月,转眼不见星辰,周身只有一个季节-——冬天,雪下了四季。

    “哥哥,哥哥!”三岁的文蝶菲菲一进医院就在找文世勋哥哥,见他在长椅上坐着,飞跑着扑到文世勋的腿上,文世勋抱住了妹妹,文雨筱筱嘟着嘴,不高兴:“哥哥也要抱我哟。”

    “不行,不行。谁让你跑那么慢的?是我先找到的哥哥,就应该先抱我,你等一下再抱,是不是呀?哥哥!”文蝶菲菲昂起头,撒起娇来。

    文世勋微笑着把两个妹妹都抱着放在腿上,一边一个:“这样可以了吗?都是乖妹妹哟。”文世勋哄着两个妹妹。他是真的喜欢,才笑了,在文世勋这里,笑是一个力气活,要调动好多器官一起配合,才能笑脸相迎。也不是不高兴,只是要让别人觉得他是真的高兴,有点难。

    文来福和文天赐、文弱水走在后面,带了文世勋喜欢吃的零食和水果。知道他不爱吃饭,这里的饭菜是特定送来,毕竟没有家里吃的舒坦,他还很挑食。文来福不能让儿子住个院,回去后瘦一圈,他不想等老婆从省里回来后责怪他没有照顾好这个家里的老大。文来福知道百里韶华的脾气,训起人来。如同训他机关里的那些下属一样,不留情面。

    水果有好几样,切成拼盘,装在盒子里,文来福拿出一盒递给文世勋:“你看你,才住四天院。才住四天院,都有点瘦了,你妈妈定的那些饭菜不合你胃口,你可以让别人按你的要求来做。”

    文世勋抬头看了一眼父亲。文来福立马闭嘴,知道再说下去,儿子该生气了。那是别人难以察觉的低眉顺眼,看向他处。文来福倒没觉得尴尬,只要儿子愿意,怎么着都行。文来福看着他们兄妹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他退到一边,给百里韶华打电话,商量周一出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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