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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荡舟湘水一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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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生烟亦不知自己昏睡多时,睡梦之中,隐约知晓有人端汤送药,细心照拂,日夜相守。【全文字阅读】这日醒来,只觉口中焦渴,抬眼一望,只见红红的炭火仍慢慢舔着炉子,火炉之中,正煨着浓浓的汤。床榻之侧,一人着天青色衣裳,一手拿着蒲扇,双目紧闭,正以手支颐着下颌休憩,细看其容貌,但见她一张脸干干净净,普普通通,隐约带有点点雀斑,额头略窄,鼻子略塌,眉眼未开,并无十分姿色,原来正是当日远赴苗疆时一同乘船的菖蒲姑娘。

    玉生烟心中宽慰,刚欲支撑着身子坐起,却已惊醒了菖蒲。菖蒲见玉生烟醒转,自是欣喜万分,忙小心将玉生烟扶起,笑道:“玉儿姑娘,你可算醒来啦!”

    玉生烟勉力一笑,心中却混沌万分,道:“菖蒲姐姐,如何是你?”

    菖蒲一面搭脉,一面道:“玉儿姑娘,这世间之事可谓奇巧呀!”

    玉生烟缓缓定神,道:“如何个奇法与巧法?”

    菖蒲切切说道:“若说这‘奇’,得亏玉儿姑娘你那一双白雕了!那日我乘舟行至湘水,忽见一只白雕当空盘旋,哀鸣长嘶,仰面看时,正是玉儿姑娘的雄雕,心中却疑惑,不知为何竟能在此地遇见它。那雄雕似是通人性,知我曾搭救过他,一见了我,当即扑扇着翅膀飞下,急急切切将我的船只往前推。我不知这雕儿因何事焦急至此,只得央船家跟着雕儿走。船行不至二里路,便远远望见另一头雌雕,一双大翅拍打水面,双爪似乎还抓着什么死死不放。我命船家将船划拢,细看之下,不禁也吓了跳!原来那雌雕牢牢抓着不放的,正是玉儿姑娘你呀!”

    玉生烟唏嘘一声,叹道:“我这一双雕儿,也不知救了我多少回了。”

    菖蒲继而又道:“若说这‘巧’,且说那日我替锦玉刀诊治完毕,当即走陆路北上,谁知半途竟遇着歹人,企欲强抢‘救死扶伤令’,好在得人相助,这才改走水路,船行半日,这便遇见了玉儿姑娘你,也可谓是无巧不成书呀!”

    玉生烟奇道:“原来菖蒲姑娘当日南下,竟是替锦玉刀诊治?”

    菖蒲温颜一笑,微微颔首道:“正是!锦教主毒术虽高,可这练毒之术毕竟于身于心无益。锦教主内功不纯,急于求成,只得苦修毒术加以弥补,以毒催功,这才致使积重难返。毒术反噬其身,每隔三年,便要请我师傅出山替她散毒一次,锦教主周身毒气若不得散去,恐怕性命难保。我师傅此次出行不便,便将散毒之法传授与我,命我南下来替锦教主散毒!可近年来,我却发觉,锦教主散毒之期越隔越短,先时每隔五年散毒一次,再者每隔三年散毒一次,如今看来,愈加频繁,竟是每隔两年便要散毒一次。且近日我观锦教主面色,只觉她印堂双目发青,已深受毒害。我虽劝她散功弃毒,可毒功修来不易,不是轻而易举便可弃之!”

    玉生烟听此秘闻,不禁轻叹一声,道:“想来锦教主如今亦是骑虎难下,说要散毒弃功,谈何容易。”

    菖蒲忙止住玉生烟,道:“玉儿姑娘,切莫要劳神费思啦!咱们先且安心养伤……今日船家钓了几尾鱼,如今正在这炉子里煨着呢,好不新鲜,你且尝一尝……”说完,当即盛来一碗鱼汤,亲自来喂玉生烟。

    玉生烟感怀于心,多日不食烟火味,如今见这鱼汤熬得又浓又白,入口鲜美,唇齿留香,亦不禁多喝了几口,忍不住称赞道:“菖蒲姐姐果真好手艺!这再普通不过的鱼,经你之手,竟也做的如同人间美味!”

    菖蒲满面笑容,只一口一口喂玉生烟,体贴悉心备至。

    玉生烟用罢,忽而问及:“菖蒲姐姐,不知我在这船上也有多少时日了?”

    菖蒲道:“已有七日之期。”

    玉生烟恍然,喃喃自语道:“我竟昏睡这般久了,不知萧风哥哥在武当山上如何了?”

    菖蒲忽而失声笑道:“玉儿姑娘昏睡之中,竟不知叫了多少回萧少侠名字。”

    玉生烟心中迷蒙,奇道:“是么?我怎地不知?”

    菖蒲收拾碗碟,笑道:“还说了许多胡话呢。拉着我的手,竟问:‘我萧风哥哥呢?’……”说完,自己亦忍不住笑。

    玉生烟隐约记起梦中之事,不禁面上飞红,忙转而问道:“菖蒲姐姐,我……那一双雕儿呢?他们……可也还好?”

    菖蒲道:“他们无恙!”沉吟片刻,敛容忽道:“玉儿姑娘,有一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玉生烟盈盈笑道:“但说无妨。”

    菖蒲忙正色敛容,道:“玉儿姑娘,你身上可是中了赤练金龟蛊毒?”

    玉生烟笑颜一收,将一双眼睛望向船外,道:“菖蒲姐姐你如何知道?”

    菖蒲看不清她脸色,道:“我跟随师傅行医救人多年,即便医术再不济,也不至于看不出你身上中了蛊毒。”

    玉生烟叹一口气,只得又将苗疆之事略略提及一遍,说道萧风、李浪与自己三人被锦玉刀请入飞云寨时,这才道:“萧风哥哥身中赤练金龟蛊毒,三日之后,本可得解药一起离了飞云寨这是非之地。谁知,蓬莱派沈怀冰夜潜飞云寨,竟惹得锦玉刀对萧风哥哥生了疑心。我唯恐三日之后锦玉刀不肯如约奉送解药,早在前一日便约见锦玉刀,果不出我所料的是,锦教主果然疑心已生,企欲反悔。她虽肯放我们三人出寨,却料定萧风哥哥与沈怀冰串通一气,有所图谋,与我说:她锦玉刀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要想替萧风讨回解药不是不可以,那便要我作抵押,我若肯服下赤练金龟蛊毒,她便能解了萧风身上的蛊毒。是以……”

    菖蒲失神长喟,道:“是以你便听了锦玉刀摆布,服下那赤练金龟蛊毒,替萧少侠讨回一枚解药。”

    玉生烟微微点头,道:“正是!”

    菖蒲又问:“萧少侠可知道?”

    玉生烟笑道:“萧风哥哥若知道,如何还肯服那解药。”

    菖蒲见玉生烟神态自若,面带笑容,心中感慨万千,道:“你与他相识不过数月。”

    玉生烟释然一笑:“我俩一见如故,相交之深,又何必管相识多久。有人相识了一辈子,还不是相互忌惮,各有筹谋。萧风哥哥为救众人服下那蛊毒、不顾自己生死安危时,早已是我心里一等一的大英雄,我如今单替他一人服这蛊毒,心中反倒安慰,又有何不可?”言语稍顿,又道:“何况,若无催魂夺命铃催动,一年之内,这蛊毒暂且压制得住,我总要想到法子解毒的。”

    菖蒲心头忽地升起一股莫名滋味,道:“玉儿姑娘,你毕竟年幼,于男女之事不通,保不齐萧少侠往后待你也是如此?”

    玉生烟一念及萧风,心中只觉一阵温暖,道:“我不求萧风哥哥待我如何好,连想也不敢想呀。我知道,萧风哥哥少年英雄,倾慕他的人自然不在少数。一路走来,单是他小师妹叶静姝,那苗疆女子青萝,就已对他仰慕非常。女子倾慕才俊少年,这是人之常情,我并无计较。萧风哥哥爱对谁好,便可对谁好,我更不能有计较。”

    菖蒲叹道:“萧少侠有知己如你,真是福分。只是玉儿姑娘你……你当真把自己想得忒卑微。”

    玉生烟不解,笑道:“何来此说?”

    菖蒲道:“你可知倾慕你美貌之人,从来也不在少数,于我看来,你心中眼中只有你萧风哥哥,从来容不下旁人。他做什么你便跟着,他说什么你便随着,顺遂温柔,低到尘土,未免把自己看得太过卑微。试剑大会之时,曾听闻玉儿姑娘浩气清英,机智卓绝,连败玉虚子与林醉月两大名家,传言在苗疆之时,更是生擒锦玉刀,以一招疑兵之计,吓退三山巫鬼教众。如今看来,但凡碰着萧少侠,再是才智过人的玉儿姑娘,也终究只是小女儿情态。”

    玉生烟神色温柔,望向远方,想起萧风一张笑脸,沉吟良久,才淡然笑道:“这又何妨!”

    菖蒲神色黯然,沉默片刻,且放下这话不提,这才转而问道:“对了,不知玉儿姑娘是何缘故受此重伤?”

    玉生烟不妨她有此一问,恍然失神,猛然记起当晚橘子洲头血尸汹涌、嘶吼哀嚎之景,不禁寒从心起,问道:“菖蒲姐姐,你说这世上有鬼吗?”

    菖蒲见玉生烟脸色惨白,神思飘忽,忙问:“青天白日,怎会有鬼,你是不是见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啦?”

    玉生烟只觉手脚冰凉,道:“我这一身伤痕,便是被‘它’所伤。”

    菖蒲问道:“‘它’是什么?”

    玉生烟微微颦眉,神色凝重,道:“有一种怪物,它们既不怕疼,也不怕死,浑身是血,没有知觉,但若闻到鬼域花的香气,便会嗜血杀人。”

    菖蒲蓦然大惊,道:“我曾听闻师傅说过,苗疆有一种蛊术,以活人作引,以鬼域花为媒。中蛊之人,神智尽失,五识俱灭,被称之为‘蛊尸’,但听下蛊之人差遣。只是,此种蛊术修习不易,需天时地利人,如今也仅只锦玉刀一人可下此蛊术,不过那亦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并未听闻有人会此蛊术。”

    玉生烟道:“不对,不是锦玉刀,绝非锦玉刀,菖蒲姑娘你当真确定再无人会此蛊术么?七大门派中人,难道竟无一人会此蛊术,用以豢养蛊尸?”

    菖蒲忽地失色,道:“玉儿姑娘,此话不可乱讲!七大门派中人如何会用此邪魔外道的蛊术?更何况是豢养蛊尸这等骇人听闻之事。锦玉刀虽擅长此术,亦只不过得了三具蛊尸,且命不长久,不易操控。”

    玉生烟见菖蒲不信,叹道:“菖蒲姐姐,这世间之事本就骇人听闻,难以想象,名门正派中人未必尽是好人,邪魔外道亦未必作恶多端。”

    菖蒲不禁又道:“玉儿姑娘,你道你这一身伤痕皆是被蛊尸所伤?”

    玉生烟微微点头,道:“正是!”

    菖蒲更是纳罕,道:“玉儿姑娘,我前日检查你伤口,这些伤痕虽非出自同一蛊尸之手,但细数下来,也有三十余蛊尸的爪印。只是,我还是难以相信这世上竟有成群蛊尸?何况,这蛊尸可都是要以人做引子的,谁又会这般丧尽良知?这么多蛊尸,却又有何用处?”

    听及“这么多蛊尸,却又有何用处?”,玉生烟陡然一惊,脑中灵光一闪,忽而联想起赵枕琴、风行云暗设地牢,囚禁武林高人,不禁暗道:“我无意误闯橘子洲,赵枕琴起初只欲好言相劝,要我速速离去,谁知风行云贪恋美色,坏他计划,故而赵枕琴也只得将计就计,欲将我赚入暗牢之中。他万万料想不到,我三番五次躲过风行云追击,反倒撞破洲中机密,是以才露出本色,势必要将我除去,才能了绝后患。他不曾料想我的“元柔术”竟是这般狠辣的招式,迫不得又招出蛊尸,欲致我于死地。赵枕琴只道我坠入湘水,早已死了,不想我大难不死,如今得菖蒲相救,竟得存活。赵枕琴、风行云二人私设地牢,暗养蛊尸,只怕与华山派脱不了干系,单凭他二人之力,如何能囚禁这么多武林高手而不为人发觉?只是不知他意欲何为,留他二人在,终究是武林中的毒瘤。只是,他赵枕琴乃是华山掌门之子,声名在外,无人不服,我初出茅庐,这样的事,向谁能言?却又如何能叫人信服?”如此想来,不禁神思郁结,难以派遣。

    菖蒲见玉生烟苦思冥想,不禁担忧,忙岔开话头,道:“玉儿姑娘,莫要费神,此事往后再论不迟,你且看你那一双雕儿回来啦!”

    玉生烟经菖蒲一提点,这才收摄心神,眉眼一舒,抬头仰望天际,但见两只雕儿盘旋于头顶,长鸣振翅,好不欢畅。

    玉生烟将手一招,唤道:“雕儿,来!”

    那雌雕听得主人呼唤,忙收翅飘下,双爪一伸,稳稳停落到船舷。

    那船只甚小,经白雕一停,竟猛地一摇,斜身下沉三尺。

    玉生烟展颜笑道:“雕儿,莫要惊扰了船家。”说时,已从身上取出一块丝绢,拿来一只写药方的粗笔,沉思良久,这才写下四字:“问君安否?”

    菖蒲在一旁瞧着,心中已了然。

    玉生烟将丝帕端详一阵,眼角眉梢俱是笑意,这才挨到雕儿身前,将这丝帕细细缚住白雕右爪,轻抚雕背,温柔笑道:“雕儿,去找萧风哥哥,替我问他安好!”

    白雕似是懂的玉生烟心意,忽地一声,振翅飞起,径自朝武当山方向摇摇而去。

    玉生烟喃喃自语:“明日之事不可知,且不为那未来之事烦忧。”忽而极目远望,但见江水汤汤,雾霭茫茫,扁舟一叶,似在画中游荡,云卷云舒变幻无常,枯草连天,昏鸦斜阳,竟也不失为良辰美景,先时种种,血腥杀伐,尔虞我诈,尽付之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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