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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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乐颠颠地到留风居门口的时候，紫零裹着绛紫雪貂大氅正在啃苹果，旁边仆从来来往往，门口整整齐齐摞了几口大箱子。看见我来，纷纷恭敬行礼，又归置了一番院内散落的没用杂物，便退下了。
“小怜呢？”我笑眯眯地滑到紫零身边。
啃苹果的清贵人物抬头看了我一眼，声音有些模糊：“唔，军营有事……咔嚓……他去找兵部尚书了……咔嚓。”
我应一声，摩挲着手炉上的莲花轮廓，递给旁边的仆从去添炭火，自己等紫零啃完苹果一同进去。
“这几个箱子是做什么”
“唔，你昨天不是说要去桃夭山吗？”紫零优雅地吐掉苹果核，擦了擦嘴，推着我往屋里走。
我顿时有些头疼。
“我说的是不日启程……”我仰头小声开口，眼眸里倒映着隽秀挺拔的身影。
“不日嘛，就是不到一日。不过那样太仓促了，明早启程吧。”那身影的薄唇张合，末了一勾。
我有些无奈地一笑：“紫零，你这么着急，是想去桃夭山做什么呢”
突然的静默无声。
良久，紫零将我已推至桌边，自己也落座，示意婢女布菜，方开口，声音极缓：“展挽城，你不信我了”
我弯了唇角，那温凉弧度一翘间，一绺失望稍纵即逝。我笑容漾开，再鲜亮不过：“怎么会呢，就是看你这次实在是急得很。咱紫大人不是收拾不得镀金垂珠檀梁玉底的八抬大轿断不出门吗”
“父亲在南方水土不服，最近病的有些重，我放心不下。”紫零随口答，神色坦荡地挑了蔫蔫的青菜吃。
我“哦”了一声，低头慢慢拣饭粒，却一颗也咽不下。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着，似是想笑，眼眶潮了起来。
紫零，我敢用这天下相陪，看你机关算尽，或背万世骂名，愧对展氏列宗，终不言悔。只是，我求你一点。
这辈子我欠你很多，求你千万不要让我还净。我怕相别时，你我恩怨了断，那下辈子，你会找不到我。
“主上，礼部已将自城主府至桃夭山一路流程已拟好，请您过目。”阿宁送来一捧公文。
“主上，一路随扈共计两千，这是属下择出可担统领者名单，请您过目。”游巡递来长长一张纸，上面名字密密麻麻的。
“主上，这是随行的官员名单，以及闻公子对驻守八关的官员安排。”阿宁又放下一沓纸。
“主上，紫将军不同意驻守八关，请求随驾前往桃夭山，正在院外求见。”游巡穿着单薄的紧身衣裤，额角竟还闪着汗。
“主上，闻公子请求允许闻夫人随行，您看……”
“主上……”
“啪。”朱笔忽断。一院忽静。
我揉揉手腕，抬头看外面。天色已经全黑，难得今晚灯点的足，外面又人来人往，半分红日西垂当归家的架势也无，竟如白昼一般。
我眉梢微挑，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刚看完的公文，随手递给身边等候的墨奴，身子靠在椅背上，声音极轻地响起：“阿宁，游巡。”
“是。”两人齐声应。
我刚要说话，外面又急匆匆跑进来一人，进屋便跪下禀报：“主上，兵部徐大人求见。”
“什么事？”
“徐大人说紫将军资历太浅，不堪为此次统领。”
我轻哼一声，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转头望向侍立在侧的男女，继续刚才未完的话：“你们俩可是我的左膀右臂”
“不敢称左膀右臂，只愿为主上排忧解难。”
我轻声笑：“排忧解难……可你们没看出来……我饿了吗”
尾音拖长，声音便显得软糯无力，又是用极缓极轻的语调，还透着隐约的笑意。游巡还愣在那，阿宁却“咚”地一声跪了下去。
“阿宁知罪。”
我眉眼依旧是舒缓的，笑意却慢慢凉了下来，直至凉寒似雪。“一个个都是这么不知趣……装模作样地呈给我名单，转眼便周知了该知道的人，逼我命紫怜为统领……觉得过意不去，便又将各府周知了个遍，让别人来请我三思……真当我展挽城有眼无珠，须得别人来教我如何用人吗”
旁边的游巡脸唰的白了，“主上我……”
我轻声叹息：“我允诺紫零明早出发，本就是挑战礼法，压力颇重。如此时候，你们还要一唱一和地给我雪上加霜，那这一路安排，便都由你们全权决断吧。”衣袖一甩，印玺稳稳地落在桌子上。我自行转着轮椅便要离开。
“主上!”阿宁在身后焦声唤。
我头也未回地开口：“游巡如今与你一文一武，二者合一方成我手中利剑。如今这剑折了一半，我竟不知要另一半何用。”
身后脚步忽止。
行至院门，早过而立之年的徐望一身红色官服，沉稳地静立在门边。
“参见主上。”
“徐大人七关一行有何收获”我伸手慢慢地理着袖口，一点一点将微不可见的褶皱抚平。
“七关守将云将军，麾下良才颇多，军营规整有序，不可不说其治军有方。”
“七关对内是屏障，对外是后援，与王畿血肉相连，云将军是你当初一力举荐的，如今他治军有效，使我心安，也算得你大功一件。”我微笑。
徐望躬身一礼，“一切都是云将军不辞辛劳，微臣不敢居功。微臣只愿为雪安城军务殚精竭虑，不使主上安危，雪安城存亡出半分差错。”
“哦……”我抬眼看他，似是赞同，在眼前人眼光一闪，终于要引入正题地时候，悠悠地开口，“徐大人，可请大夫看了胎像可还安稳”
极突兀的一句，徐望顿时愣在那。随即，脸色骤青。
我看他脸色便知他已知晓有子一事，随即更加关切如闲话家常：“那女子长得倒还白净可人，叫什么名字可纳进府了”
“名……名唤落钰……住在别院……”徐望脸色涨红，言语甚至都不大流利，眼底有隐隐的担忧。风流在外本不值一提，但有了孩子便有些棘手，更兼他年岁渐大，家中无子，这孩子极可能是未来的徐府继承人。立风尘地得来的孩子为继承人，本就贻笑大方，正妻若是晓事，当立即为落钰安排得当身份，等孩子出世，再过继来那孩子。只是如今竟连府门还没入得去，这条路便是决计行不通。他想留这孩子，所面对的便是千夫所指的耻笑。
我盈盈浅笑，漫不经心地建议：“我很喜欢落钰夫人，让她也随驾吧。”
徐望蓦地抬头看我，眼神由担忧转为震惊，喜悦，以及浓浓的不解。
任何人都知道，被城主钦点随驾的人，莫说出身烟柳巷，便是街上的叫花子，那也是得许多人奉承巴结的。身份的云泥之别，不过是一个人一句话。
“不用那么惊讶。”我看向留风居的方向，微微地笑，“我喜爱舞女歌姬也不是一两天，没人会说什么。只是我向来不喜与大臣家眷打交道，还望徐大人管教好令夫人。”言下之意，已经是保定落钰了。
徐望大喜，忙俯身拜倒：“主上大恩，臣定结草衔环以报。”
“徐大人太过言重。”我笑着示意他起身，说，“那么大人，便请回府安排吧。”
徐望霎时愣在了原地。
“怎么，还有事”我抬眼看他，疲倦地靠在椅背上，眼眸半合，声音微凉。
徐望忽然似是了然地一笑，再开口时已是无尽惋惜：“主上天赋奇才，何必为了一个人，为自己留下污点”
“我今年也不过十六，你便说我天赋奇才，紫将军与我相差不过一岁，如何不能当统领之任”我却不欲与他辩解，只是就事论事地反驳。
徐望轻轻摇了摇头，长叹：“主上对微臣有此大恩，微臣自不敢再忤逆主上。只是微臣还是想多一句嘴：纵使主上巧言善辩，能说服言官谏臣，但也请问问自己的心是否也被说服，想想故去的老城主是否会同意。”言罢，恭谨一礼，转身离去。
我凝望着他的背影，良久无言。
我乐颠颠地到留风居门口的时候，紫零裹着绛紫雪貂大氅正在啃苹果，旁边仆从来来往往，门口整整齐齐摞了几口大箱子。看见我来，纷纷恭敬行礼，又归置了一番院内散落的没用杂物，便退下了。
“小怜呢？”我笑眯眯地滑到紫零身边。
啃苹果的清贵人物抬头看了我一眼，声音有些模糊：“唔，军营有事……咔嚓……他去找兵部尚书了……咔嚓。”
我应一声，摩挲着手炉上的莲花轮廓，递给旁边的仆从去添炭火，自己等紫零啃完苹果一同进去。
“这几个箱子是做什么”
“唔，你昨天不是说要去桃夭山吗？”紫零优雅地吐掉苹果核，擦了擦嘴，推着我往屋里走。
我顿时有些头疼。
“我说的是不日启程……”我仰头小声开口，眼眸里倒映着隽秀挺拔的身影。
“不日嘛，就是不到一日。不过那样太仓促了，明早启程吧。”那身影的薄唇张合，末了一勾。
我有些无奈地一笑：“紫零，你这么着急，是想去桃夭山做什么呢”
突然的静默无声。
良久，紫零将我已推至桌边，自己也落座，示意婢女布菜，方开口，声音极缓：“展挽城，你不信我了”
我弯了唇角，那温凉弧度一翘间，一绺失望稍纵即逝。我笑容漾开，再鲜亮不过：“怎么会呢，就是看你这次实在是急得很。咱紫大人不是收拾不得镀金垂珠檀梁玉底的八抬大轿断不出门吗”
“父亲在南方水土不服，最近病的有些重，我放心不下。”紫零随口答，神色坦荡地挑了蔫蔫的青菜吃。
我“哦”了一声，低头慢慢拣饭粒，却一颗也咽不下。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着，似是想笑，眼眶潮了起来。
紫零，我敢用这天下相陪，看你机关算尽，或背万世骂名，愧对展氏列宗，终不言悔。只是，我求你一点。
这辈子我欠你很多，求你千万不要让我还净。我怕相别时，你我恩怨了断，那下辈子，你会找不到我。
“主上，礼部已将自城主府至桃夭山一路流程已拟好，请您过目。”阿宁送来一捧公文。
“主上，一路随扈共计两千，这是属下择出可担统领者名单，请您过目。”游巡递来长长一张纸，上面名字密密麻麻的。
“主上，这是随行的官员名单，以及闻公子对驻守八关的官员安排。”阿宁又放下一沓纸。
“主上，紫将军不同意驻守八关，请求随驾前往桃夭山，正在院外求见。”游巡穿着单薄的紧身衣裤，额角竟还闪着汗。
“主上，闻公子请求允许闻夫人随行，您看……”
“主上……”
“啪。”朱笔忽断。一院忽静。
我揉揉手腕，抬头看外面。天色已经全黑，难得今晚灯点的足，外面又人来人往，半分红日西垂当归家的架势也无，竟如白昼一般。
我眉梢微挑，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刚看完的公文，随手递给身边等候的墨奴，身子靠在椅背上，声音极轻地响起：“阿宁，游巡。”
“是。”两人齐声应。
我刚要说话，外面又急匆匆跑进来一人，进屋便跪下禀报：“主上，兵部徐大人求见。”
“什么事？”
“徐大人说紫将军资历太浅，不堪为此次统领。”
我轻哼一声，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转头望向侍立在侧的男女，继续刚才未完的话：“你们俩可是我的左膀右臂”
“不敢称左膀右臂，只愿为主上排忧解难。”
我轻声笑：“排忧解难……可你们没看出来……我饿了吗”
尾音拖长，声音便显得软糯无力，又是用极缓极轻的语调，还透着隐约的笑意。游巡还愣在那，阿宁却“咚”地一声跪了下去。
“阿宁知罪。”
我眉眼依旧是舒缓的，笑意却慢慢凉了下来，直至凉寒似雪。“一个个都是这么不知趣……装模作样地呈给我名单，转眼便周知了该知道的人，逼我命紫怜为统领……觉得过意不去，便又将各府周知了个遍，让别人来请我三思……真当我展挽城有眼无珠，须得别人来教我如何用人吗”
旁边的游巡脸唰的白了，“主上我……”
我轻声叹息：“我允诺紫零明早出发，本就是挑战礼法，压力颇重。如此时候，你们还要一唱一和地给我雪上加霜，那这一路安排，便都由你们全权决断吧。”衣袖一甩，印玺稳稳地落在桌子上。我自行转着轮椅便要离开。
“主上!”阿宁在身后焦声唤。
我头也未回地开口：“游巡如今与你一文一武，二者合一方成我手中利剑。如今这剑折了一半，我竟不知要另一半何用。”
身后脚步忽止。
行至院门，早过而立之年的徐望一身红色官服，沉稳地静立在门边。
“参见主上。”
“徐大人七关一行有何收获”我伸手慢慢地理着袖口，一点一点将微不可见的褶皱抚平。
“七关守将云将军，麾下良才颇多，军营规整有序，不可不说其治军有方。”
“七关对内是屏障，对外是后援，与王畿血肉相连，云将军是你当初一力举荐的，如今他治军有效，使我心安，也算得你大功一件。”我微笑。
徐望躬身一礼，“一切都是云将军不辞辛劳，微臣不敢居功。微臣只愿为雪安城军务殚精竭虑，不使主上安危，雪安城存亡出半分差错。”
“哦……”我抬眼看他，似是赞同，在眼前人眼光一闪，终于要引入正题地时候，悠悠地开口，“徐大人，可请大夫看了胎像可还安稳”
极突兀的一句，徐望顿时愣在那。随即，脸色骤青。
我看他脸色便知他已知晓有子一事，随即更加关切如闲话家常：“那女子长得倒还白净可人，叫什么名字可纳进府了”
“名……名唤落钰……住在别院……”徐望脸色涨红，言语甚至都不大流利，眼底有隐隐的担忧。风流在外本不值一提，但有了孩子便有些棘手，更兼他年岁渐大，家中无子，这孩子极可能是未来的徐府继承人。立风尘地得来的孩子为继承人，本就贻笑大方，正妻若是晓事，当立即为落钰安排得当身份，等孩子出世，再过继来那孩子。只是如今竟连府门还没入得去，这条路便是决计行不通。他想留这孩子，所面对的便是千夫所指的耻笑。
我盈盈浅笑，漫不经心地建议：“我很喜欢落钰夫人，让她也随驾吧。”
徐望蓦地抬头看我，眼神由担忧转为震惊，喜悦，以及浓浓的不解。
任何人都知道，被城主钦点随驾的人，莫说出身烟柳巷，便是街上的叫花子，那也是得许多人奉承巴结的。身份的云泥之别，不过是一个人一句话。
“不用那么惊讶。”我看向留风居的方向，微微地笑，“我喜爱舞女歌姬也不是一两天，没人会说什么。只是我向来不喜与大臣家眷打交道，还望徐大人管教好令夫人。”言下之意，已经是保定落钰了。
徐望大喜，忙俯身拜倒：“主上大恩，臣定结草衔环以报。”
“徐大人太过言重。”我笑着示意他起身，说，“那么大人，便请回府安排吧。”
徐望霎时愣在了原地。
“怎么，还有事”我抬眼看他，疲倦地靠在椅背上，眼眸半合，声音微凉。
徐望忽然似是了然地一笑，再开口时已是无尽惋惜：“主上天赋奇才，何必为了一个人，为自己留下污点”
“我今年也不过十六，你便说我天赋奇才，紫将军与我相差不过一岁，如何不能当统领之任”我却不欲与他辩解，只是就事论事地反驳。
徐望轻轻摇了摇头，长叹：“主上对微臣有此大恩，微臣自不敢再忤逆主上。只是微臣还是想多一句嘴：纵使主上巧言善辩，能说服言官谏臣，但也请问问自己的心是否也被说服，想想故去的老城主是否会同意。”言罢，恭谨一礼，转身离去。
我凝望着他的背影，良久无言。